一行馬車在林間緩慢行駛,陽光透過樹蔭灑落在正從窗口探出頭向外張望的女孩頭上,顯得她的金發熠熠生輝。

阿黛爾好奇地看著窗外的景色,這裏有她從未見過的梧桐,葡萄藤,長翎尖喙的鳥,還有造型奇特的林間小屋。

“我們還有多久到啊弗特斯？好像已經走了快一個月了吧？”她放下簾子,轉頭詢問坐在對面的閉目神思的男人。

神父一臉寡淡,眉目不動,“已經走到兩國邊境了,很快就到交界點了。”

“哇!好厲害!你沒有睜開眼睛,是怎麽知道我們走到哪兒了的？”

弗特斯神色不變,只是閉上了嘴不再開口。眼皮子始終沒有掀開哪怕一條縫兒。

阿黛爾並沒有發現在她問出那一句話時,對面那個人睫毛的輕輕顫動。

和阿黛爾坐在同一邊的西朵卻瞧得清清楚楚,那個平時裝得一本正經的神父,在阿黛爾沒有看向他的時候,他可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公主呢。

公主現在正處在十分危險的境地啊。

小侍女緊緊皺著眉毛,警惕地盯著這個在她看來滿肚子壞水的人。

臉上的每一顆雀斑都是她的偵測器。

“餵,我說,你們的皇太子好相處嗎？”

“是的,奧丁皇太子是一個十分容易相處的人。”

“他長得好看嗎？”

“殿下英俊高大,是多少少女的夢中情人。”

“哇哦~真的嗎,好期待呢。”

阿黛爾語氣聽起來好像振奮了一點。

“艾澤拉斯的宮廷廚師手藝好嗎？做的糕點好吃嗎？”

“宮廷裏的廚師都是全國廚藝最好的廚師。”

“我是不是要晚上和他睡同一張床就像我的母親父親一樣？”

“是的。這是作為一對夫妻的……義務。”

她所問的“他”,自然不會是他。

“我和他也會發出奇怪的聲音嗎,在睡覺的時候我曾聽過他們的房間裏傳出母親的呻、吟呢。聽起來好像挺痛的樣子……我也會痛嗎？”

“……是的。”

會因為那個人而感到疼痛,就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個夜晚。

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,被寬大的袖子攏住的指甲已經深深嵌進掌心,冒出猩紅血絲。

在阿黛爾無聊到了極點又睡醒一覺了之後,馬車終於停止了顛簸。

“啊,到了麽？”她扯掉身上的毛毯,手握成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。

從不需要踩著仆人的背下馬車,阿黛爾打著哈欠一躍而下。

蹲在地上佝僂著背的老仆僵硬著身軀,許久才擡起臟兮兮的袖口擦了擦眼角。

“殿下,註意形象!”隨後下來的弗特斯看到迎接的公爵夫人小姐們已經在竊竊私語,連忙使勁敲打手杖。

“哦不好意思,我忘記了。”阿黛爾捧住臉,吐舌。

那些人裏面,每個人看她的眼神和表情都不一樣,有的面帶善意,有的是不加掩飾的不屑嘲諷,還有的是興奮好奇。

其中有一個人特別引人註意。

那個人比周圍的人都高一個頭,然而她看不清他的樣子,因為每當她看向他的時候,那顆因比旁人高而顯露出來的頭就躲躲閃閃,不是左轉就是右轉,反正就是不肯正眼看她。

順著她的視線,弗特斯只消一眼便發現了那個人是誰。

心頭一沈,胸口悶得厲害。

“請容許我介紹一下,這是偉大的奧丁一世。”弗特斯恭敬地對前方那一排人當中最中間的那個男人垂下頭,以眼神示意阿黛爾快行禮。

阿黛的視線終於從那顆頭上收了回來。

“哦,我尊貴的國王陛下。”阿黛爾彎起唇角提了提裙角,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
“嗯,小阿黛爾已經出落得和你母親當年一樣美麗了。”花白頭發的中年男子樂呵呵一笑,他看起來臉色紅潤氣色很好,“喏,我那傻兒子可真是艷福不淺啊。蘭斯洛,還不快來看看你的未婚妻躲在後面幹什麽!”

一個高瘦的身軀緩慢地挪動著。

哦,原來是他。

阿黛爾伸長了脖子,待那個人完全暴露在她的視線後,也對他按照淑女的禮儀問安。

然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。

穿著曳地長裙的公主快步上前,踮起腳尖,捧住皇太子的臉就吻了上去。

“你好,我是伊瑟貝爾的阿黛爾。很高興見到你。”

蘭斯洛完全被嚇到了,他微微張開嘴,還沒有從那一吻中反應過來。

“你……你好,我是奧丁蘭斯洛……”

蘭斯洛後退兩步,偏過臉,草草回了一禮。

“怎麽了我很可怕嗎？”阿黛爾不解,覺得十分奇怪。

“臭小子!你今天怎麽回事？”奧丁一世畢竟見多識廣,轉頭呵斥道,“還不快道歉？”

“抱歉。”他摸摸鼻子,臉有些紅,“我只是……只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……沒錯,嗯,真的抱歉。”

“是害羞了嗎？真是可愛啊。”

“天啊,你看這個伊瑟貝爾人,真是不知廉恥啊。”

“是啊,沒有見過男人麽？一上來就如狼似虎地強吻,嘖嘖。”

“真不害臊啊……”

那些貴婦小姐們用羽扇遮住紅唇,卻遮不住羽扇下傳出的惡毒話語。

“這是伊瑟貝爾的習俗,第一次見到未婚夫時都要吻臉頰的,很奇怪嗎？”這些話完整地傳到了阿黛爾的耳中,她忍不住認真地解釋。

“喲……什麽窮鄉僻壤,居然會有這種陋習。”一個戴著插了三根長羽毛的帽子的婦人語氣不屑,上下打量了一眼阿黛爾。

“索菲亞!”奧丁一世沖那個婦人使了個眼色,“閉嘴!”

“索菲亞夫人的出身也不是很高貴吧,羅斯堡裏出生的‘夫人’？”一個嘲弄的聲音響起。

羅斯堡是有名的妓、女區。這裏盛產情婦,各類高官貴族用來豢養的情婦。

所有人都知道索菲亞就是從羅斯堡被奧丁一世帶回王宮的他的情婦。

人群中不禁重新竊竊私語起來,只是對象換成了還在故作高傲姿態的索菲亞夫人。

“謝謝你。”在前往艾澤拉斯王宮的路上,阿黛爾和蘭斯洛並肩而行。

“不、不必客氣。”

“我可以挽住你的手臂嗎？”阿黛爾擡起小臉。

在蘭斯洛眼中,她的表情是讓人不忍心拒絕的期待。

“咳……可以。”

“哇,你真的很高呢。”阿黛爾挽住他手臂,努力仰起頭看他,“就像弗特斯說的一樣。”

聽到弗特斯的名字,蘭斯洛肌肉一瞬間繃緊。

“是嗎。”他聽見自己冷漠的聲音。

“恩恩對啊,他還說你很英俊,是好多少女的夢中情人呢,哈哈哈哈這是真的嗎？”

“弗特斯神父誇張了。”

“不會吧我相信他說的是對的哦!”

“嗯。”

“噢……我只是想說你是一個如此優秀的人,追求者應該不少吧。”

“還好。”

阿黛爾就像收不住話匣子一般嘰嘰喳喳,而她身旁的高瘦少年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冷淡的表情。

“你好像不太高興。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她也終於沈默下來。

這一路沒有人再開口,直到走到宮殿前的第一級臺階上。

從第一級臺階走到最頂端,她一路接過路旁的貴族小姐遞過來的花束,不斷微笑道謝。

蘭斯洛緊挨著她站在一起,兩人向下面的群眾揮手微笑。

然後人群爆發出歡呼。

“阿黛爾公主!奧丁皇太子!”

人們齊聲如是呼喊,把大把大把五顏六色的花瓣灑向天空,又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。

沒有人關心淹沒在人群中的可憐的神父。

畢竟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,一個沒有地位、沒有身份的默默無聞的普通神父。

弗特斯從胸口處取出一個錦囊,裏面裝著他的珍寶——那根從地上撿起來的她的金發。

“別了——我的小公主。”

嘴唇輕輕挨了一下錦囊,弗特斯閉上眼,眼角一滴液體滑下。

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。

從此以後,我將尊稱您為——

我的皇太子妃殿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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